【戴锦华】电影正传

 【戴锦华】电影正传，附电子书5本

戴锦华：被誉为中国苏珊·桑塔格”的戴锦华教授出身于北大中文系，曾在中国电影第四代和第五代崛起时任教于北京电影学院。戴老师有着深厚的文学与电影学养、广博的阅读量和阅片量，同时，她还永远站在时代潮头，关注着当下脉动，这使她在身为中国性别研究、女性文学研究，电影与文化研究先驱者的同时，一直与时俱进，保持着超高的人气，其智慧与锋芒已成学界传奇”。

近年来，戴锦华教授的三部代表性着作《雾中风景》《浮出历史地表》《隐形书写》由北京大学出版社以精装再版，引发了学界和读者的普遍关注。三本重量级的专着，分别代表了戴锦华在电影研究、女性主义批评和文化研究三个领域的开拓性贡献，至今都是相关研究必须参考的经典论述。

1.1电影的诞生

电影作为世界第七大艺术，是唯一一个人类确切知道其诞生日的艺术，而其他的古老艺术都在文明曙光刚刚照亮人类的时候便已经诞生。所以今天我们已经无法去追溯它们在什么时候来到我们面前，以特殊的光辉照耀到人类。

▲普拉多

但是电影的生日也有很多分歧，如果你们读美国版的，你们会读到一个爱迪生（Thomas Edison）发明电影的故事；如果你们读的是法国版，你们就将视卢米埃尔兄弟（Louis and Auguste Lumière）为电影之父”。简单的说是1829年的时候，比利时的物理学家普拉多（JosephPlateau）发现了视象残留”原理（Visual staying phenomenon），他发现我们的眼睛看到一个东西后，当这个物象已经离开了我们的眼睛，它还会在视网膜上残留一段时间，以至在我们的感知当中，这个视象的存留时间会比我们实际看到的时间要长。

伟大的发明家爱迪生，其最着名的发明就是灯泡，他开始在不断的试验当中改进发明了一个叫电影视盘”，或者电影视镜”（Kinetoscope）的东西。他开始能够在观众面前放映活动影像，只是当时每一个片子只能有15分钟，而且只能一个人观看。其实很像我们后来看到的走马灯，当时人们把它叫做西洋镜。

▲早期电影视镜图示

而更重要的一个日期是1895年12月28日，卢米尔兄弟在巴黎的一家咖啡馆里，第一次用我们今天所熟悉的电影放映机向观众放映了他们兄弟俩自己拍摄，自己制作的第一批电影。在世界电影史的第一页上，大家一定会读到这些片名，比如说《火车进站》，比如说《工厂大门》，比如说《水浇园丁》——一系列最早的电影短片。 我个人视卢米埃尔兄弟为电影之父”，因为他们发明创造了电影摄放机器，给我们今天的电影制作和放映提供了最早的机械基础和物质基础。

▲卢米埃尔兄弟

事实上，电影和留声机、打字机同样在上一个世纪之交被发明出来，那么从人类文明史上看，这是一个极端重要的时刻，因为它标志着一场今天我们仍然置身其间的极端伟大的媒介革命的发生。我们开始进入到一个媒介时代。从那个时候开始，大家也许没有意识到我们和世界之间隔着一块屏幕。

说一点点理论，大家不要不耐烦，上个世纪伟大的理论家，也是伟大的预言家——麦克卢汉（Marshall McLuhan）曾经说过一句非常有名的话，叫媒介即信息”。他另外一句话可能不这么有名，但是非常有趣：每一种新的媒介发明出来的时候，事实上是以前一种媒介，或者说以此前的老媒介为其内容的”。

电影正是这样一个20世纪所发明出来的伟大的新媒介，而这个伟大的新媒介一经发明，就把此前古老的传统艺术都变成了它的内容。我们大家知道在电影当中我们可以发现绘画，可以发现戏剧，而戏剧包括剧本，更包括剧场，包括场面调度，包括表演艺术，包括演员的脸、演员的身体都在表意。

那么，电影还包含建筑，因为大家知道说到电影的时候，一个最重要的关键词叫蒙太奇”（montage），另外一种更中文化的翻译方法就叫电影剪辑”，它几乎是电影艺术的生命，但是大家可能不大知道的是，蒙太奇这个词来自于建筑学，它指的是用预制件组装成一个建筑的过程。

同样，我们在电影当中可以遇到舞蹈，可以遇到音乐、可以发现雕塑；我们经常讲电影的文学性，因为我们在电影当中会找到小说的叙事，会找到诗，会找到诗的韵律，会找到诗的意象。

正是这样，我们说其实对电影艺术最早的认知是不大准确的，或者是有点儿幼稚的，就是我们以为电影是综合艺术——以为它综合了以前古老的艺术，其实不然，它作为一个全新的媒体，当它装载了所有古老艺术的时候，它创造了一个全新的艺术。

如果一定要定义这个在上个世纪之交发明的伟大的艺术的话，我们会把它叫视听时空艺术”，因为它是用视觉语言和听觉语言的相互交织所构成的一个全新的叙事艺术；同时它是时空艺术，在七大艺术当中，只有电影艺术是有着完整的相对时空结构的。电影的空间通过时间来展现，电影的时间通过空间来获得，而电影的时间和空间的相对的时间放大或者空间放大，会形成奇妙的时间体验，也就是我们所说的快镜头”和慢镜头”。

所以电影艺术是这样一个在世纪之交的时刻来到我们面前，来到我们生活之中的伟大艺术，而在整个二十世纪它成了公众艺术、环境艺术，它甚至在很大程度上改变了人类观察世界、想象世界的方式。

▲梅里爱

我们说电影艺术是我们唯一获知其诞生日的艺术，也是唯一可以准确去指认（尽管有分歧）他们的制造者，他们的孕育者的。那么，有另外一个重要的人物也可以被称之为电影之父”——他就是当时法国一个木偶剧团的老板，梅里爱（GeorgesMéliès）。

梅里爱的重要之处在于他敏锐地，也可以说精明地发现了电影摄放机器这个小发明所可能具有的巨大的商业潜能。大家也许知道，上个世纪之交是一个大发明的时代，每天都有无数多的发明创造展现在世人面前，而多数发明创造早已经淹没不可考。我们今天完全不知道它们的存在，不记得它们曾经愉悦了人类的时刻。

发明了电影摄放机器的卢米埃尔兄弟并没有意识到他们发明了什么，他们以为这就是奇技淫巧，这就是一个小玩意儿，以为大家很快就会在瞬间的新鲜和兴奋之后把它抛弃。而精明的梅里爱发现了它的潜能，设想它的潜能，于是他以相当廉价的价格购得了电影摄放机器的使用权，他最早的构想只不过是用电影摄放机器来拍摄他的木偶剧，使之可以循环放映，使之可以非常低成本地去获取更高的利润。但是这样的一个精明的商业考量却不期然的实现了，可以说人类文明史上最重要的一次偶然，最重要的一次相遇，最重要的一个时刻：电影与叙事相遇。

电影摄放机器作为一种记录手段和叙事——人类最古老的心灵需求，也是最古老的艺术形态，连接在一起。而梅里爱也没有仅仅满足于用电影去拍摄他已经在制作完成的木偶剧。此后他开始制作各种各样类型的影片，可以说这位电影之父”在他短暂而奇妙的电影生涯当中，几乎创造了后来我们称之为电影类型”的所有可能。

▲《月球旅行记》

最为奇特的大家可能会知道，是《月界旅行》或者叫《月球旅行记》（Le Voyage dans la Lune，1902），在这个时刻他向我们展现了电影去创造、去虚构、去想象不可知的世界，不曾见过的世界的可能性，而且也在这个时刻，他把所谓真人电影”与卡通”，所谓电影表演”与奇境奇观的制造”联系在一起。

大家也知道，世界电影在它创造发明的时刻，在卢米埃尔兄弟那里，只是所谓的默片时代，当时的电影是单纯的视觉艺术，声音这个因素还远在天边漂荡。那么这样一个单纯的以视觉为其表意方式的电影艺术，我们今天会称他为伟大的哑巴”。

在这样一个默片时代，早期的电影艺术家们几乎开拓和创造出了我们今天仍然在沿用的，电影去表达、电影去展现、电影使自己成为语言，可以讲述奇妙故事的全部可能，尽管所有这些可能，几乎都是在偶然的时刻被发现的。

大家可能知道最早的电影只有一个机位，我们称之为乐队指挥机位”，也就是在舞台的正下方，以仰拍的角度去拍摄舞台上所发生的一切，就如同舞台上乐池当中的乐队指挥的位置。换句话说，摄影机是固定的，影像是流动的。

据说某一天在运送摄放机器的时候，一个摄影师忽发奇想地说，如果我在水上行舟之中打开摄影机，会发生什么？”于是摄影机动了，用运动的方式去拍摄运动的物体，用运动的摄影机与运动物体之间的相互关系，来构成极端丰富的电影表意，这就是后来我们所说的电影视觉语言当中最重要、最基本的元素：场面调度。有的时候在很多的欧洲语言当中，我们把电影导演就称之为场面调度者”。

大家听过的一个有名的故事就是，摄影师在街头拍摄一个婚礼的行列，然后摄影机卡卡片了，于是摄影机停转，手忙脚乱的人们去修复它，当摄影机重新恢复运行的时候，记录继续，当胶片被冲洗出来的时候，人们惊讶地发现，婚礼的队伍奇迹般地变成了葬礼的队伍。这就是最早的停机再拍”，也是最早的蒙太奇”。

不用一一去讲述，事实上，在默片时代一次一次的偶然，创造了电影艺术，创造了电影的视觉语言，不断丰富着电影的视觉语言。也是在默片时代，电影的重心由法国转到了美国，而早期默片时代伟大的美国电影导演，比如说格里菲斯（D.W. Griffith），比如说卓别林（Charlie Chaplin），以他们天才的创造力以及天才的想象力，不断丰富和完整着电影的视觉语言，以至于有一种说法：自格里菲斯之后，电影语言没有真正的发明。换句话说，在默片时代，所有对于电影艺术、电影表意、电影视觉语言的创造已经完成，靠偶然，靠幸运，也靠天才。

▲左：格里菲斯 右：卓别林

大家应该知道的是，其实电影几乎在诞生的时候，就旅行到了中国，它是个舶来品，它是个西洋镜。那么电影在1895年被创造出来，1896年在上海徐园我们就第一次放映了西洋影戏，而最早的电影故事同时是清宫故事。电影曾经在清宫当中放映，而且由于当时的硝基易燃片引发火灾，让慈禧太后大惊失措，一度禁止电影这种危险的西洋玩意儿在中国放映。

中国电影人制作电影的历程也几乎和世界电影同步，我们总是这样，似乎缓慢的、似乎蹒跚学步的，但同时又是以一种极大的紧张，或者说以一种极大的兴奋，伴随着整个世界电影、艺术电影历史的过程。

1.2黄金时期的好莱坞

大家知道1927年是世界电影史一个非常关键的时刻，好莱坞电影公司推出了一部电影叫《爵士歌王》（The Jazz Singer，1927），在这部电影当中，银幕上的人物开口的时候，他发声了——声音出现了，那是一个令人兴奋和激动的时刻，那也是一个令人矛盾和彷徨的时刻。

▲《爵士歌王》

大家可能知道当时重要的世界电影人，比如说来自世界电影艺术重要的奠基之地——苏联的伟大电影艺术家艾森斯坦（SergeiEisenstein）、普多夫金（VsevolodPudovkin）；比如说大家熟知并且记得的伟大电影导演和电影表演艺术家卓别林，他们都非常愤怒地抗议声音的出现，因为在此之前，默片已经创造了一个近乎完美的单纯的视觉艺术，而声音的出现使得电影更真切了，但是似乎也使得电影和艺术开始出现了某种隔膜。电影的记录功能再次被凸显，而电影的艺术功能似乎被压抑。

经过了一段时间的纷争、张惶和彷徨之后，有声电影毕竟作为电影工业的主流占据了主体的位置，默片成为了世界电影历史上一个独特的时段，默片成了世界电影艺术史上一个独特的片种。

也正是因为声音的出现，电影的叙事性和电影的戏剧性再次被强化。由于种种原因，电影艺术已经逐渐漂移，从欧洲开始漂移到了美国，美国开始成为电影的重镇。

大家也许知道，美国电影有了今天这样一个雄霸世界的位置，不光是美国社会、美国文化、美国电影艺术家的努力，同时也是美国政府极端有远见的政治策略。最早的时候，好莱坞电影公司每出口一英尺胶片，美国政府就贴补一美元，以如此大的支持力度来辅助好莱坞的电影工业，形成了越来越大的规模。

那么说到美国电影的时候非常有趣但不为人知的层面，这个层面就是美国电影文化、美国电影艺术的发展始终是个双城记”——纽约-洛杉矶双城记。

美国电影艺术发生在纽约，美国电影艺术家们很多都成长在纽约。到今天为止，美国热爱电影、狂恋电影的影迷们也仍然聚集在纽约。有一个好玩儿的问题说，在纽约有多少电影编剧？有多少梦想成为电影导演的人？”答案是：所有的纽约注册人口。”当然我们说的是纽约市而不是纽约州。

那么到了20世纪30年代，也就是伟大的哑巴开口说话”的时候，美国电影工业的重镇已经开始转移到洛杉矶，然后在洛杉矶阳光灿烂的区域开始逐渐形成了为人所知的好莱坞电影中心（Hollywoo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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